我渐渐的得出了一个规律,每每跟母亲提起农村的那些事时,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,要不是我刻意打断,怕是要唠到我生出倦意。而与她说别的,她听到就如没听到,你随时随地的可以挂断电话,而母亲也只是一句“好啊嗯啊”。也许,母亲也早就生了倦意。
我突然想起这已经是午后了,而母亲却已将碗筷洗好,医院的作息时间,该去小憩了。母亲说,医院打电话,要不然,护士查房时会说的。而父亲,也已经在一边催促母亲吃药了。
母亲住院的这些天,我除了中途去看过一趟,多数就是打个电话。每次打电话都是先跟父亲说一会,然后父亲再把电话让给母亲。父亲知道母亲对于儿女的牵挂,而拿起电话,却常只有我自己在说。母亲虽不说话,却也不厌我烦。而今天,母亲竟主动与我多说了几句。
她先是问我这些天有没有回老家,又问我老家的山芋长得怎么样了。我如实告诉了母亲自己连日来的琐碎,有时忙得连家都回不了,更哪知道那山芋的长势。看得出母亲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,稍停了一会,她就又提起了那山芋的事。
这是今年端午节前,我们兄妹几个一道回老家开垦的一片地。因为想要帮母亲完成一个心愿,那一次,我们兄妹锹铲手锄,硬是把一块几近抛荒的土地翻了一个遍,然后起了十条垅,备了足够的肥料。虽说兄妹们都出生在农村,可只有大哥做起这些农活时还是像模像样的,而紧接着后面的栽山芋苗之类的事就全交给了堂哥。
因为不能经常回老家,山芋地虽是整出来了,其实却是很少管顾的。邻里小奶奶和大婶见了地里疯长的杂草,很是看不过去,有事没事的就背个锄头去地里松松土,干了就浇浇水,还用树枝扎了一个围栏,挡了那到处乱串的牲口。小奶奶和大婶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们,待我们回去了,她们也就随口一说。听后,我们很是感动,而母亲也与她们聊得欢。
跟随我们“漂泊”到城里后,母亲的心里其实一直牵挂着农村的。做惯了农活的母亲,最能知道时节与农作物的关系,什么时候种什么,什么时候收什么,什么样的气候和什么样的土壤适合什么农作物生长,她的心里都是一本清账。
正是起山芋的季节,地里全是山芋藤和成堆的山芋,那牛忙活完了,正在一边嚼着山芋藤,然后又将未嚼碎的山芋和着胃液吐了出来,接着用舌头又舔起一根藤蔓。这是无数次在我大脑中出现的场景,暖了我不知多少个孤独的夜。
过去,日子特别苦,粮食不够吃,大部分田地都用来种稻谷了,能有闲地种山芋的都是依山而居的人家。而我的老家靠近林步山,每到起山芋的时候,就会有三三两两的圩区人,背着个蛇皮袋,或是扎条围手巾,肩上还扛着一根锄头,在村子的山芋地里串来串去。“盗山芋”的人从来都不去偷未起的山芋地,他们只是把人家翻过的山芋地再用锄头捣鼓一遍,捡的多是被犁刀切开的半截头。要是什么时候捡到一根整山芋,那一定是要乐上半天的。
可这毕竟是“盗”,每做这些的时候,他们还要防着主人。若是听到一声吆喝,就赶紧又收起袋子拼命的跑。我就见过母亲大老远的往地里跑,一边跑一边喊。见是女人追来,“盗山芋”的也不急,慢慢的捡好刚锄出来的山芋,大摇大摆的走开。其实,母亲也就是那么一吆喝,她并没有真的追出去,一边喊,一边用脚在塘埂上跺,做出跑的样子。那塘埂上,就升起了一团灰。母亲的娘家在长江边,她更知道圩区孩子的苦,把个山芋当成宝贝似的。她心疼。
因为母亲住院,父亲又要去照料,家中的山芋一直未起。这是一块将近一分地的“虎头”山芋,母亲说这样的山芋吃起来“绵”,只是到了时间是一定要把挖出来的,却一直耽搁下了。
电话中,母亲担心河对岸狗头汪村的人,说他们“盗山芋”经常会把整片山芋地糟蹋掉,才不管你主人家是否已收了一遍呢。我反复跟母亲说不会的,现在农村都没什么人,哪还有人盗山芋呢。可母亲就是不信,好像那狗头汪村的人又过来了,一来还是一大帮。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,哪能容得了山芋绝收呢。于是天天防,日日看,直到那山芋堆在了堂屋中央,母亲这才放了心。母亲这样说的时候,我知道她又犯恍惚了。近几年,母亲常这样。
不过大部分“盗山芋”的人还是有讲究的,他们不仅只去“盗”人家已经翻过的山芋地,而且多是选在了午后或是下晚的时候。盗者多为女人,或是带着自己生养的女孩。所盗者皆为果腹之需,填补粮食的不足,或是犒劳一下家里的男人,顺带慰问一下那馋嘴的孩子。民以食为天,而她们的“盗”是为顶天之柱。如此,她们也就忘了这一路上“盗山芋”的艰辛了。
又说了一会话,我知道母亲就要去午休了,而且父亲又在催了,只好草草的挂了电话。午休起来,他们还要到活动室,父亲陪几位老人打牌,而母亲就在一边看着,有时还去运动器材上甩甩腿,与老人们说说话。
刚过立冬,想着太阳透过窗户,将温暖送到他们身上;想着二老离开我们后独自而又有规律的生活,我的心突然的静下来。而心里,竟又想起了某个冬日的午后,晒着太阳,一家人闲坐在院子里吃山芋时的情景,滚烫滚烫的……
忆往情深之
盗 山 芋
学得灵秀语 当无一事忙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
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
郑小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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